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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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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四壁如雪般的大廳恢覆了空寂。

黃珊等了片刻,重新轉回密道中的那間石室,將昏迷中的小琳提回了廳中又揚手將她拋出珠簾,她手上用的那股奇特巧勁。使小琳平穩輕柔的落倒在地面上。

這之後,她才再次自言自語似的的開口道:“讓郝老板,將他領來的那群人帶到峰坡下去。”然而她話音一落,自平滑無隙的白色墻壁上忽而滑開一道暗門,兩個耳帶銅環猶如鐵塔般的禿頭壯漢雙雙走出,一語不發的楞楞打開大廳銅門,去做朱八太爺吩咐下來的事。

黃珊徹底安靜下來,只一動不動的凝視著簾外的小琳,靜等那一個時辰過去。她似乎想到些什麽,便忽而很有些開心的彎了彎嘴角。

小馬會怎麽選擇呢?

一個時辰很快,小馬再次出現在了銅門外。他的腿被粗粗包紮住,拄著一副拐杖,低著頭讓人看不出在想什麽。但是他想什麽重要嗎?黃珊眼看他在望見小琳後整個人如遭雷擊的模樣,笑著道:“小馬,你說得對,我不該讓你在選擇中那麽痛苦。”

小馬楞楞的望著廳中柔軟蜷縮著的小琳,似乎已在原地生根,一動也沒有動。他聽著朱八太爺舒心非常的笑意,他幹癟的老人聲音似乎也因此變得雄姿勃發。

“所以,我替你做了選擇。”他似乎寬宏大量,溫和而威嚴的道,“帶著你的情人,去山下與朋友匯合,你們可以走了。”

小琳仍然天真甜蜜的沈睡著,她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她的胸口柔軟起伏著,一切都散發出那樣鮮活的生命力。

小馬原本僵硬而失神的表情似乎空白了一瞬,又也許是很久,……然後他那雙黑亮而倔強的眼睛裏似乎染進了一抹難以言喻的奇怪神色,一瞬又或者很久後,那抹奇怪的神色仿佛在眼睛的深處將他淹沒了。

他選擇什麽根本不重要,朱八太爺在最開始就沒有打算給他選擇的機會。

……他的選擇又究竟是什麽呢?

黃珊不知道,她也不覺得那很重要。

因為小馬已經可以殺了。

小琳在傍晚時分醒了過來,與小馬彼此相視許久後,她眼中湧出一大顆淚。

但他們沒有說一句話。她沒同小馬說一句話,便在體力恢覆後孤身縱馬而去,而小馬也未同她講任何一句話,他只是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晚照秋木之中。

也許他本沒有喜歡小琳那般刻骨的喜歡小文,但是世上還有一樣東西能彌補這不足,那就是死亡。

藍蘭和藍寄雲似乎也同小琳一樣中了麻草藥性,一直昏睡不醒——又是誰給他們吃的麻草呢?

小馬不知道,也不願意再問,不願意再等。

他將藍家兄妹的轎子護送過狼山,也未同常無意說任何一句話,便拄著一雙粗糙的木拐,沈默的走上了西城城北的荒草野道。他跟著沈淪的紅日一步一步,沈重而緩慢的走,好像每一步都要千鈞之力來完成。

常無意跟在他身後,陰冷枯瘦的臉龐面無表情,似乎只是跟他同路卻不相識。他們腳踩著幹黃的秋草,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天邊雲鑲淡光,一片淒迷。

常無意望著小馬,見他突然停下腳步,站在了原地。

半晌他又轉過身,朝東方而去。

常無意終於冷淡開口:“你去哪裏。”

小馬答:“狼山。”

常無意問:“你活夠了?”

小馬雙手緊握拐杖,道:“還沒有。我至少得活到見到小文為止。”

常無意又冷冷道:“她已經死透了。”

小馬在前一步不停的緩緩走著,他的聲音倔強又粗暴:“我要見到她的屍首。我說過,既然帶她上了狼山,就會把她帶下來。”他這話一落,又冷冷對常無意道,“你趁早滾蛋,我喜歡一個人走。”

常無意輕盈如貓的腳步聲應言而停,然而小馬還未來得及欣慰,就聽撲通一聲,似乎有人倒在了地上。

這裏除了他和常無意連個鳥蛋都沒有,他沒倒下,那自然是常無意了。

小馬猛的回過身,卻見常無意雙膝跪地,頭重重歪在前方一側,暗黑的鮮血漸漸滲了一地,染得周遭雜草駁紅。

他死了。

常無意這種劍客,竟然毫無聲息的被人一擊而斃。

小馬渾身冰冷的站在原地,在他視線的盡端,一個模糊的白衣人仿佛禦風而來。他本應感到興奮的,與人打架打到死也沒什麽遺憾,但此刻他暫時還不想死,他還有一件事沒有做。

白衣人漸漸近了,他步伐緩慢,卻迅如鬼神,等小馬終於看清他是她時,那抹白影仿佛在他眼前閃了兩閃,剎那間已與他呼吸可聞。

小馬瞪大眼睛,死死的望著對方的面孔。

隔著一層白紗鬥笠,他看得出她臉龐細膩的輪廓,風倏爾吹拂而過,紗影翻飛間,一雙清澈含笑的美麗眼眸正一眨不眨的望著他。

她的手早已覆在了他的心口上。

黃珊輕輕扶住小馬的屍身,專註的凝視了他一眼,微微笑著低聲問:“看到我活著,你開不開心?”

這一句後,小馬與常無意便忽然消失在了原地,就好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晚風漸涼,人跡寥落。

黃珊深吸了一口氣,控制著體內湧入的力量,信步走在了荒原上,夜色又漸漸染深,在月上銀河的倒影中,黃珊在漆黑的原野上一走就是一夜,第二日清晨,袞城綿延的灰色高墻已遙遙可見。

她仍是一副白紗鬥笠,一身雪白衣裙,背著手在城中閑逛,從城東到城西後,她便由步行變成了騎行——棗紅色的小母馬馱著她嘚嘚兒的踏在青石板路上,城中冬氣彌漫,樹影亦只餘幾椏窈窕細枝,風吹愈靜的雜錯於紅瓦青磚之間,天高而日肅,清光奪目中,兩三雀鳥盤旋又走。

仰頭望天的黃珊心不在焉的駕著小紅馬直從西門出了城,走了不知幾許時候,小紅馬忽而出其不意的停在原地悠搭踏蹄,打出幾個平靜的響鼻,這才教她回過了神。她瞅瞅馬,又順著馬的視線望過去,之見不遠處一戶孤落人家的籬墻之內,一棵柿子樹結了滿樹的金黃柿子,顫巍巍的垂著枝椏饞人。

黃珊微微笑了,她摸了摸馬鬃毛,掌心因為刮骨割肉之痛重回而微微有些瑟縮:“你還吃柿子?”她心情還不錯的將註意力從天色重新集中到周遭風物上,目光在不期然之下,一眼竟瞥到黃土官道的彎角盡處。

那裏走來一個身穿薄布白衫的年青人。

……

黃珊呆坐在馬背上一瞬。但也只有一瞬,她便夾著馬腹繼續悠搭悠撘的沿著官道而行,數十息功夫的腳程中,那年青男人漸漸清晰了。

他腰間懸一把舊劍,腳上穿一雙舊鞋,一身舊到尋常的白衫,但任何看到他的人都會立時將這一切拋卻腦後。

初冬郊野,荒敗不堪,然而他出現之時,黃珊卻忽覺天湛如碧,黃葉如花。他生著一雙漆黑沈靜的眼睛,那雙眼睛似乎總平淡之極卻又笑意深藏的望著目之所及的一切事物,也包括帶著白紗鬥笠騎馬而過的黃珊。

他那樣平淡又微笑著看了黃珊一眼。

一眼過後,他便與她擦肩而過。

黃珊握著韁繩,也沒有回頭去看。

然而半個時辰之後,信馬由韁的黃珊竟又在前方一棵榕樹下見到一個人影。

走近了一看,……赫然就是半個時辰前與她擦肩而過的那個人。

黃珊這回打量了他好久,忽而拉了下韁繩,停馬於樹旁大路上。

在鬥笠白紗後歪過頭,她很好奇似的開口道:“你是在等我嗎?”

那人容色依舊平靜,嘴角彎著一絲淺到有些像苦笑的弧度,卻又因雲淡風輕而令人揣摩不透,但無論如何,黃珊清軟又帶些快活的天真氣的話令他神色很微妙的微微一動。

沈默一刻,他望著黃珊,用極為動人的聲音問:“你好像不認識我?”

黃珊更好奇了似的,她似乎仔細打量了他:“我應該認識你嗎?”話音未落又急忙改口,學一副不倫不類的口吻道,“……嗯,在下初臨江湖,早年長於深宅之中,對許多事不甚了了。兄臺見諒,見諒!”

那人清亮的眼眸裏,因這話漸漸染上了一絲莫名的色彩,他靜靜等她說話,不言不語,直到黃珊問“請教兄臺名諱”時,才不露聲色的回過神。

在黃珊期待的目光中,他最後仔細凝視過她一眼,忽而便仿佛將所疑之事遺忘殆盡般微笑了,仿佛一瞬間有莫名的溫存氣息隱晦浮落在他的神色中,又仿佛那只是錯覺。

“我姓白,白玉京。”他的語聲如弦在琴,如水在澗,“傳聞中劫持了你的惡匪,似乎正是區區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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